1.瑞安东源王氏祖先与木活字印刷技术的渊源
斗转星移,世事沧桑。木活字这一印刷史上里程碑式的技术,曾在清代红火一时,而后淡出人们的视野,在几乎被人遗忘的百年之后,瑞安市平阳坑镇的东源村,以祖籍福建安溪的王氏家族为主要手艺传承群体惊现在人们面前,继承了七百年前王祯创制木活字的技艺,与乾隆三十九年(1774年)《武英殿聚珍版程式》所载的木活字印刷法如出一辙。
据东源村王氏家族民国戊子(1948年)续修的《太原郡王氏宗谱》(本文引述王氏宗谱的记载,除有特别注明之外,均引自该谱)记载:(先祖王俭)字仲宝,南朝宋顺帝时左长史,齐武帝时侍中,尚书令,国子监,封南昌公,赠太尉,谥文献,撰百家谱行于世。父遇害,为叔父僧虔所养。
1948年东源《王氏宗谱》王俭条记载(王法炉藏)王氏宗谱在这里强调了一句话:“撰百家谱行于世。”据《南史》、《南齐书》、《文选》等史料记载,王俭在齐永明中领吏部时,非常重视对谱牒的修撰,要求凡任吏部官,都必须精通谱学。同时,以为刘湛的《百家谱》过于简略,他加以扩充,撰成《百家集谱》10卷,是中国宗族史上一位重要的谱学家,也是谱牒学历史上第一个学术流派“王氏之学”的开创者。东源王氏先人修谱时,特地注明先祖王俭“撰百家谱行于世”,表明这个家族对谱学的历史传统引以为豪,有意强调。而且从该谱以后各代的文字来看,多次明确记载族人修谱发家的事迹,起码说明从福建安溪到瑞安东源的这一支王氏宗族,有着悠久的修谱传承历史,并作为宗族的荣耀而记载于宗谱。
1948年东源《王氏宗谱》王审邽条记载(王法炉藏)唐末五代,王潮、王审知割据福建,仲兄王审邽率家人从世居的河南固始入闽,任泉州刺史,史书载其多有仁政。《旧五代史》载,王潮死后,王审知以割据闽地的唐朝节度使之职让其兄审邽,“审邽以审知有功,辞不受”。后来闽被南唐所灭,闽王家族悉数迁到金陵(今南京),但王审邽因未在闽王位而得以保全逃脱,举族隐居并老死在闽南泉州。《王氏宗谱》记载其死后“葬泉州东郭皇积山之东北”。后第七代王宣教,于宋徽宗崇宁二年(1103年),率家人从泉州西南隅船坊巷迁居到临近的安溪长泰里,是为瑞安东源王氏的内纪始祖。
瑞安东源王氏家族的修谱和木活字印刷技术的传承,从此开始追索了。
考民国戊子(1948年)的《太原郡王氏宗谱》和以后历次续修的谱牒中,在定居安溪后的第十一代先祖王法懋条下有这样一段记载:
(法懋)字帝弼,行六十……公于元时隐居,教授善身化俗,谱之修赖有公焉,宜其食报无穷也,子三。
1948年东源《王氏宗谱》王法懋条记载(王法炉藏)元泰定元年王法懋所撰谱序(王超德提供)这段谱文虽然简短,但它告诉我们,王法懋元代时在家隐居,教授乡里,是一位乡塾先生,他崇尚“善身化俗”的处世之道,宗族的修谱大事,全赖他的召集与操持,并像当时许多深谙谱学的文人一样,以修谱为业,以此获得丰厚的收入。王法懋生活和修谱的年代,《王氏宗谱》中未作明确的交代,但在移居台湾的一支安溪王氏后裔的宗谱中,载录了王法懋当年所撰的谱序,其落款时间为元泰定元年(1324年),可以推断他的生活年代在13世纪后期至14世纪上半叶。
王法懋修谱所处的时代,谱牒文化发展和木活字印刷技术的应用,对其产生重要的影响:
一是元代人对修谱功能和指导思想比之前代有更进一步的认识。由于蒙古人入主中原,汉人统治的大宋江山沦陷,元代汉人深感江山社稷的易主在于民族凝聚力衰退,一改宋代修谱以尊祖敬宗为目的的思想,多把修谱作为医世治俗,力求追远,以收族为主要手段,更注重宗族血脉的延续,加强宗族的团结,造就一个亲情血脉的利益共同体,从而规范了后世的修谱思想。元人徐明善明确指出:“今宗法弛,犹赖谱可以收族人也。”(《芳谷集》卷上《太原族谱序》)所以,在元代文化荒芜的环境中,许多深谙谱学的文人投身于修谱的行业。上述谱文对王法懋的描述,作为隐居乡闾的文人,以修谱为业,正符合元时民间兴修谱学的情况。
二是王法懋修谱之时距王祯于1298年创制木活字印刷成功和《农书》印行仅二十多年。王祯在《农书·造活字印书法》的结尾有一段不无担忧的话:“今知江西,见行命工刊板,故且收贮,以待别用。然古今此法未有所传,故编录于此,以待世之好事者,为印书省便之法,传于永久。”文中提到的“刊板”就是当时的雕版印刷,王祯担心木活字印刷技术失传,故将其技术编录于《农书》中,以备后人应用。从史料来看,王祯以后的木活字印刷技术,在相当长的时期内,并未在中国各地主流书籍刊印中广泛使用,主要是在江南和闽浙一带产生影响。宋元时期,福建和浙江是书籍印刷的集中地区,有“建本”、“浙本”之称,特别是福建当时造纸原料丰富,书坊和书籍传播量很大。而且,印刷史上都提到的马称德,在浙江奉化知州任上,用了木活字来印刷书籍。马称德木活字印刷记载的时间,与王法懋所撰谱序载明的时间大致相当。王法懋既然生活在王祯、马称德的同时代,又生活在书籍印刷集中的福建,他使用木活字来印刷宗谱该是情理之中的事。从此,安溪王家与木活字印刷宗谱也就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王法懋梓辑族谱(李浙安绘)从现存以王宣教为内纪始祖的各地、各年代版本的宗谱断续记载中可以看出,元代以后,其后裔多次分支迁徙,散布到闽南、闽北、浙南、江西、台湾等广大地区,明清时期,许多王氏子孙在各地还一直继承着祖传的修谱手艺。如《王氏宗谱》王阳条下记载:
公与仕华公于嘉靖丁酉年,修谱沧浯石岩。
王阳居安溪长泰里,沧浯为今金门岛,王阳与仕华公远到金门岛,显然为他人修谱。又,谨吾条下记载:
公以尚书显于庠,万历乙未修谱。
阳与谨吾为父子,说明了这项技艺的家族传承。又,祚焜条下记载,康熙年间“公修谱二次,世系赖以不朽也”。又,文协条下记载,“乾隆庚子年,公修谱”等等。
明弘治至嘉靖年间,安溪王氏家族的政公独霸山地家产,与弟信公失和,信公另立门户,独建祠堂。至天启六七年间(1626—1627年),其长房第四代嫡孙王思勋五兄弟思故地发达无望,于是合族从福建安溪迁徙到浙江平阳北港四十二都翔源。《王氏宗谱》记载:“五公,明天启六七年间,同移温州府平阳北港四十二都翔源住,分提在后(指另起房族支系)。”又百年之后,清乾隆元年(1736年),长兄思勋的第四代孙王应忠看中了依山傍水,适宜大家族生存发展的瑞安平阳坑。《王氏宗谱》记载:“应忠,讳应文,字伯臣,号亮菴……公于乾隆元年,迁居瑞邑四十四都东源,留长子住翔源祖屋。享寿八十有七,五世同堂。”除留长子在翔源外,王应忠率国永、国顺、国定、国静、国成、位六(讳国严)五个儿子迁居到现在的东源村。
1948年东源《王氏宗谱》王应忠迁徙东源记载(王法炉藏)2.东源王氏家族木活字印刷技术的传承历史
东源村旧称东岙,明清时期属瑞安县安仁乡四十四都,位于今瑞安市平阳坑镇东南部,东岙山西麓,温州第二大水系飞云江下游南岸,地处北纬27°41',东经120°10',是古时平阳、苍南、文成、泰顺四县前往瑞安和温州市区的水陆码头、交通要道,有小溪穿过村前而汇入飞云江。全村占地面积约0.63平方公里,现有四百多户人家,人口近两千人,王氏家族近七百人。
依山傍水的东源村迁居东源村的王应忠时年48岁,次子国永才21岁,六子位六(讳国严)尚9岁,其移居的困苦可想而知。王应忠在东源村后的一块小山坡上,搭建临时小棚户安置家人,在一隅他乡别土上开荒种地,另立一方家业。艰难困苦之中,王氏家族举族奋强,渐渐地发展成为当地一门望族。特别是幼子王位六,天资聪慧,读书自强,耕读传家,开办王家书院,供家族子弟读书,从而在有清一代,王家先后出过王位六、王观海等32位邑庠生、贡生、廪生、监生等读书人,王凤冈、王增贯父子2位县丞及抗日军人王百弢上校,王庭衡、王汝器等19位获得乡饮宾、恩赉、宾介等荣誉褒奖,成为县乡名望士绅。王位六作为读书自立的邑庠生,眼见功名进阶无望,就操起木活字印刷为宗族修谱的祖业,获得丰厚经济收入的同时,向房族和宗族子孙传技授业,传播了木活字印刷技术。所以,东源王氏的木活字印刷技术除在六房的各支派中广泛传承之外,其他各房也都有能干子弟学得手艺,并逐步扩散到外姓、外村人。此后,修谱和木活字印刷手艺使王家许多人发家致富,读书、入仕,荣耀乡里,成为瑞安乡闾间的一宗大族。
1948年东源《王氏宗谱》王宝忠修谱自记(王法炉藏)在东源《王氏宗谱》邑庠生王宝忠条记载的结尾处,有这样一段自记:
先君家贫好学,课子不以势,不以利,惟以诗书训。尝谓儿曹辈言:“汝能读书荣名,吾愿足矣!”惜天下寿仅至五十四终。尤赖长兄、三兄,克遂乃父志,以谱学营利,助二兄与余成立,合爨四十余年,至光绪二十六年,正屋遇禄,长兄与余又合爨数载,卜筑小厦而各居。谱竣,略志数语,表吾父兄前后苦心,以示后昆不忘云!
文中王宝忠叙述道,其父清璜尽管家境贫寒,但不去教育子女趋势附利,而是教导他们认真读书荣名,可惜父亲五十多岁就去世了,长兄鹤嶙、季兄宝谦和自己兄弟三人,继承父亲传下来的修谱手艺,从道光至光绪朝,三兄弟“合爨”(炉灶为爨,合爨意指兄弟不分家,共同生活奋斗)数十年,靠修谱“营利”致富。光绪二十六年(1900年),正屋“遇禄”(古人为避“火灾”之不祥而假借之辞)烧毁,兄弟又合爨数年,为全家重建宅院,置办田产,读书荣名的勤奋致富历程。这是个感人的故事,经过努力,这个家族多有建树,父亲王清璜是乡饮宾,长兄王鹤嶙、二兄王松嶙都是儒士,读书识礼,季兄王宝谦获得宾介乡闾荣誉,王宝忠自己是邑庠生。现在还存世的光绪十一年(1885年)鹤嶙、宝忠兄弟梓辑的《高阳郡许氏宗谱》,鹤嶙还为之作谱序,宝忠撰写修谱赞言,正是兄弟合力修谱齐家的实物证据。
上述王清璜这一支家族木活字印宗谱的手艺一直传承到现在,如光绪十一年(1885年)王宝忠与长兄鹤嶙(讳树范)梓辑《高阳郡许氏宗谱》,光绪廿七年(1901年)王宝忠又五修《高阳郡许氏宗谱》,其子王芑(号乙山)于民国二十二年(1933年)梓辑的《颖川郡陈氏宗谱》,鹤嶙之子王鲁(号乙垣)于光绪十九年(1893年)梓辑的《柏叶林氏宗谱》,民国十年(1921年)的《高阳郡许氏宗谱》至今仍存世。其家族手艺传承脉络清晰,王清璜之下,长子鹤嶙传艺子鲁,鲁传艺子增坦、增钿,增坦传艺子铨钵、铨木,铨钵传艺子法铢、法镜,铨木传艺子震。四子王宝忠传艺子芑,芑传艺子增衢,增衢传艺子铨耕、超德,铨耕传艺子法楷。王铨耕、王超德、王法楷都生活在现代,他们一直以传承祖上的这门手艺为生。
同样,清璜胞兄王汝霖的这一支家族也传承了木活字印宗谱手艺,以现存他们所署名梓辑的木活字宗谱实物为例,可以清晰地看出这支家族的传承脉络: